司已着急忙慌地往后院跑了,说书人端起了最后一杯茶,另一只手抄起了筷子,在桌上无意识地敲着。
饮尽了茶水,放下了杯子,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表情没有变化的说书人似乎心情不太好。
桌上碗碟都空得差不多了,司已应该吃得挺饱。
抵在桌上的筷子不再动弹,说书人也同样是一动不动,似乎是怔住了。
“哎,对了,你叫什么?”
司已走回来时一样着急忙慌。
“嗯?什么?”
出神中的说书人没反应过来。
司已正坐下的身子顿了顿。
“不好意思,走神了,你问我的名字?”
说书人不知为何语气稍微有些冷淡。
“等下,刚才那句话我为什么听不懂了?”
“嗯?”
“还有我见你的第二句话,我也没听明白!”
“听不懂才对吧。”
说书人恢复了标志性的似笑非笑,却总感觉少了点东西,不咸不淡的。
“对,你一说我想起来了,你怎么听懂我说话的,我又怎么听懂你说话的?你跟其他人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吧?”
“跟那条蛇也是。”
“那我...只能听懂你说话?”
“我说话你也听不懂。”
司已隐隐看见灰镜下一直没看向他的眼睛瞥了他一下。
“@*?(对吧?)”
司已愣住了,他隐约能从语气中猜到说书人的意思,却确实听不懂这句话。
“不是你能听懂,是我让你懂。我是,这幡是,那书也是。”
“那你...”
“说过了,没关系。”
“可你...”
说书人表情没变,语气却冷冷的:
“小朋友,就你我仅半天的交情而言,你觉得我应该回答你这么私人的问题吗?你似乎有点自来熟了啊?”
“但只有你...”
敲打了司已一下,说书人敛起了语气,打断了他的话:
“那就看你能不能和我混熟了。”
“啥?”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看着有点懵的司已,说书人变回了轻飘飘的语气:
“不愿意吗?看上了送你馒头的哪家姑娘?想给哪个给你口饭吃的老人报恩?”
司已刚才被呛了一阵后就一动不动,接话也有点跟不上,这次更是过了很久才有了个不算是回答的回答:
“为什么?”
“你吃了我顿饭,我找了你两月。”
“嗯?”
“你也没别的路了,对吧。”
“你为什么要我跟你一起走,你要干什么?”
司已的语气倒是冷峻了起来。
“要你当跑腿还我饭钱。”
司已依旧盯着他。
“信不过我?”
点头。
“我想邀你同行,了解下异界是什么样子,再看看异界人是怎么看我们世界的,顺便,防止几千年没出过一个的异界人饿死在这小镇上。”
“......”
司已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良久。
“谢谢...你了。”
司已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说书人身子也略微放松了一下。
“最后一个问题,关于你的。”
司已抬了抬头,没等说书人接话:
“你的名字。”
“啊?”
少见的,说书人有点意外:
“我的名字?”
“嗯,对,你的名字,不然我不好称呼你。”
“‘你’就挺好。”
“总得有个称呼。”
“‘说书的’就好,‘算命的’也行。”
“你连名字都不愿意说,我怎么相信你。”
司已前倾着身子,微微抬头盯着说书人。
“名字...嗯...‘方游’怎么样?”
“这是你刚起的吧?真名呢?”
“我没名字,独来独往,用不着。”
对于说书人的回答,司已有些不满:
“你天生一个人?石头里蹦出来的?”
“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说书人一边装着神棍一边站了起来,蹲下身子去捡桌下的黑箱白幡。
“全世界神棍忽悠人的切口都一样吗?”
司已叹了口气:
“那我就叫你方游了。你这是要干嘛?走了?”
方游一肩扛起白幡,另一边肩膀挎着黑箱子,走向了店一角的楼梯:
“订了两间房在楼上,你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巨木参天,但长得并不密集,充足的阳光给了下层植物良好的生长条件,过腰的杂草和过人的灌木到处都是。
此时已是初秋,贴地的植物已经趋向萎黄,长得略高的植物也有些干枯,倒是便于通行。至于两月之前,这里怕是并不好走。
方游本就沾满灰的灰衣上此时又沾了几片草叶,他却没在意,拨开一株过人高的杂草,从一根藤条上跨过。
似是怕被碰掉,他没戴灰镜,一边走一边扭头四望,灰色的眼睛微微眨动。
终于,他走到了一棵树下。
在一众巨木中,这棵树也比其他的要高上几分。树下因为缺少阳光而稀稀拉拉的,稀稀拉拉的杂草中,一小块光秃秃的地面尤为突兀。
方游蹲下身子,在那块地面上敲了敲,捡起了几块碎土,一角黑色就露了出来。
这本书司已埋得不深。
拿起了那本书,方游在封面上拂了拂,看了看封面。直接暴露出来的眼睛第一次带上了感情,周围的植物随着他些微的笑意沙沙晃动。
站起身,表情恢复如常,转过身子,他...打开门,走回了他客店二楼的房间,随手扔回了一片刚刚落在他头上的叶子,刚好落在他刚才堆起的泥土上。
他走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片叶子被风吹着,落下了土堆...
司已托着自己的头发,有点苦恼。
刚才洗澡的时候这头乱七八糟又脏兮兮的头发就费了他好大劲,现在澡洗好了,它还是个麻烦——太长了。
之前窝得乱糟糟的时候还显不出来,现在捋顺了披散下来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快垂到了膝盖,走起路来晃晃荡荡,很不方便。
咚咚咚——
司已托着头发跑去开门。
门外是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依然是灰衣的方游,身后跟着两人,拿着竹竿。
司已退后了一步:
“你带人来抓我了?”
“抓你?”
方游顿了顿:
“这是店里的伙计,来要桶的。”
方游侧身面向伙计对着门伸出了手:
“请吧,谢了。”
司已又往后退了退,一脸尴尬地看着伙计走了进来。
“先生您真不是瞎子?”
伙计一边把竹竿插到桶旁洞上,一边用司已听不懂的语言和方游聊着。
“真不是。”
另一边的伙计把手在方游灰镜前晃了晃,方游一动没动。
“您这真有点像,怪不得掌柜弄错了,刚才说起您他还在生气。”
方游没接话。
“那行了,走了!”
一个伙计吆喝一声,两人抬起木桶走了出去,出门之后还不忘关上门。
“谢谢两位了。”
方游目送二人走了出去,司已仍然一脸尴尬地站在墙角。
“衣服穿着怎样?”
方游把手里拿着的白布包打开,里面是雪亮的刀刀剪剪。
司已现在穿的衣服和方游款式相仿,只是颜色是黑色的,应该是方游自己的衣服。两人身高相似,司已的衣服方游穿着也算合身。
“还好,谢谢了”
司已穿着黑衣站在墙角没动,黑色长发拢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盯着那些刀剪。
“过来坐吧,帮你打理打理头发。”
方游抽出一把剪刀,另一只手拎着一大块白布站在圆凳旁。
“啊?”
“啊什么,想一直拖着那堆东西?”
司已有点没反应过来,慢蹭蹭地坐在凳上:
“你还会这个?”
“不应该?”
“你不是说书...算命的吗?”
方游把白布系在司已脖子上:
“说书算命起名代笔、剪头修鞋补锅卖艺,没点儿手艺怎么在江湖上混。”
方游撩起了司已一绺长发,剪刀靠近:
“说吧,要什么样?”
司已看着斜前方拿着剪刀的方游,表情不太自然:
“你等,等一下!”
“怎么,还担心我害你?”
“不,不是,我说你能不能别戴着你那灰镜,我感觉是个瞎子要在我头上动刀,而且这也快入夜了,这店里油灯光线也不好,你戴着那玩意儿能看清吗?”
“是吗?”
“对,你好好一人儿干嘛戴那玩意儿,装瞎子好赚钱?”
方游没放下那绺头发,架着剪刀低头对着头发沉思。
“行,等着。”
方游提着剪刀出去了,司已能听到隔壁的门打开的声音。
没多久方游就回来了,眼镜圆框变成了方框,镜片也变得透明。司已总算是看清了他深灰色的眼睛。
“可以了?”
“你是有眼疾吗?一直戴着眼镜。”
方游又站回到了刚才的位置,司已能看到他在盯着自己的头发:
“行,你剪吧。”
“剪成什么样?”
司已想了想,摇了摇头,及地的长发跟着晃了晃:
“随你吧。”
方游想了想,动起了剪刀。
司已静静坐着。方游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这里没有镜子,也不知道剪成了什么样子。
方游还在剪着,司已有点犯困了。他一个月来就没好好休息过,今天吃饱洗了个热水澡,脑子开始犯迷糊了。头上一阵暖意传来,他眼皮耷了下来。
咚一声,司已清醒了过来,头顶一阵疼。他被方游用剪刀平敲了一下脑袋。
“你干嘛!”
这一下真的很疼,砸他脑袋的恐怕不是剪刀背,而是固定剪刀的那颗钉。
“你睡着了。”
方游语气平淡,剪刀依旧咔咔作响。
“犯困了睡一下会死啊,你生离死别看多了!”
司已想扭头,却被方游牢牢按住了:
“别乱动,乱动就剪不好了,低头也是。”
司已能感觉到剪刀在自己身后开合着。
“刚才我头顶一热是怎么回事?”
“什么一热,你睡糊涂了?”
方游又是一剪刀下去。
“你别敲了!疼!”
“还行?”
方游一手拿着梳子,另一只手中剪刀在梳上敲着,剪刀上的头发掉到白布上的头发堆上。白布也被方游包了起来。
司已撩了撩自己已不算长的长发,看向了方游及腰的深灰色长发:
“这算什么?你这分明是按照你自己剪的。”
剪刀被方游插回了白布条上,和其他刀具排在一起:
“我觉得好看才这样留的,你说随我,我当然剪成我觉得好看的。”
方游正要把刀具卷起来,却被司已拦下了:
“等下,帮我刮下胡子。”
方游叹了口气打开白布,拔出剃刀:
“还以为你们不刮胡子的。别动。”
冰凉的触感在司已脸上游移,划过下巴时锋利的剃刀离他的喉咙不到三指,他却只感到痒痒的 没什么紧张感。
“行了,没想到还挺俊的哈。”
方游合上剃刀,表情复杂:
“不过...你到底多大?”
“啊?怎么了?”
没有镜子,司已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这恐怕连十七都不到。”
方游把白布条重新卷了起来。
“不可能吧?”
司已一脸意外,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皱起了眉头。
“行了,不早了,收拾好房间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
“赶路?”
“说了让你跟着我,忘了?”
“明天就要走?”
“怎么?呆了一个月,对这里有感情了?”
走到门口的方游忽然回头看着司已。
司已一脸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何时变得雾蒙蒙的双眼中不停蕴出眼泪,沿着脸颊滑下。
“啊,这...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没想哭的。你刚才问我年龄,就感觉空落落的,很难受,然后他...我就哭起来了。”
他慌慌张张的,用手不停擦着眼泪,眼眶里却依旧有液体流出,滑过年少的脸,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莫名奇妙就开始哭,停也停不下来。”
司已已经闭上了眼,闭合的眼睑中依然有泪水流出,他只能一遍一遍地擦着眼睛。慌乱中,他能听到有人坐在了他的旁边。
“别怕,会好的。”
方游只说了一句话安慰他,之后就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离开,也没再干什么。
良久,司已的眼泪渐渐止住了。他睁开眼,方游深灰色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
“我这是...怎么了?”
方游的眼睛没有移开,隔着一片镜片盯着司已还带着泪痕的眼睛:
“欢迎来到新世界。”
没等司已回答,他已经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早点睡吧。”
方游回到了自己房间。
房间没点灯,他也没在意,坐在凳上,打开了桌上的黑箱子,把白布包放了进去,拿出了那本黑封皮的书。
还是没点灯,他就就着窗外的灯火在黑暗中一页页地翻看那本书。
他翻动得很快,不再遮光的镜片下,他的眼睛映着窗外的灯火。
他合上了这本厚厚的书。司已用炭笔不知花了多久才记录下来,他没多久就翻看完了。
手按在封面上,他抬起头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拿着书,他站起身,拉开了门。
门外不是客店二楼的走廊,而是一座旷寂古拙的大殿。大殿并不华丽,反而被各种杂物堆得乱糟糟的。
走进了大殿,关上门,再次把身后的门拉开。这次他拉的是大殿紧闭的巨大正门,他没有完全拉开,只开了一个足够通过的空隙后就走了出去。
这里的天黑漆漆的,却有着淡淡的毫光把地面微微照亮。
方游沿着大殿门口的小路,拿着那本书走到了一块空地上。他走到了空地的中央,放下了书,没有任何停留便离开了。
回到殿门口,推开大门,门对面桌子上的黑箱子还没关上。
走进房间,关好房门,合上箱子。方游躺到了客店的床上...
宜益镇的城门本就不高,加上长时间没有修缮更是显得破败。
一身黑衣的司已走在城门口的路上,头歪向一边,脸上的表情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我不认识他。
“别看这宜益镇小,这可是有两千三百多年的古镇。两千五百多年前这里就是附近村庄的集贸地,后来又因为地处当时令国和定钧的边界成为边防要地。普逢十三年,为边防考虑,时任镇守魏帖涛率军民在原本夯土城墙的基础上重修并加盖了...”
方游在一边滔滔不绝。虽然司已头偏了过去,他仍是一边走一边向他讲解着宜益小镇的历史渊源。
他一身灰衣,挎着黑箱。应司已的要求,他戴着的是那副透明眼镜,再加上他此时的言谈举止,不像是说书先生或是算命先生,倒像是带着弟子游学的夫子。
如果没有他扛着的那杆幡的话......
每次和别人擦肩而过时别人都会一脸惊愕地回头看向这杆幡......
如果单是幡的话也没什么。虽然司已看不懂那白幡上写着什么,但猜也能猜到上面的字不外乎“算命”、“相天”之类的,再不济再丢人也就是诸如“布衣神相”、“百算百灵”这些。这些他也能接受,甚至说完全不在意。
如果那幡上没挂着几件衣服的话......
刚过去的路人回头看着衣服,撞到了后面看着幡上衣服的小姐姐......
那是方游昨天换下来的。今天早上司已起夜的时候就看到方游在客店后院洗完了这衣服在往绳上搭,他当时也没在意。直到临走前,方游把灰衣灰裤挂在了幡旗上横杆的两边,白中衣搭过横杆,同外衣一样是灰色的袜子不知从哪找来了夹子夹在挂横杆的绳上...
场面蔚为壮观...
路过的伙计看到都惊呆了...
然后方游扛着幡就要走...
当时司已试图拦着他:
“你不是说这是吃饭的家伙吗?”
“现在是穿衣服的家伙,不冲突。”
......
司已不自觉地往路旁走了走,又离方游远了点。
忽然,方游停了下来,幡杆下端落地,靠在肩膀上,空出了手,转过身子,微微仰头看向天边。
虽然不想表明和他一道,司已还是停了下来,看向方游看的方向。
宜益附近多山,那个方向一样是几座山,有高有矮。
方游唇角微动,笑了一下,右手扶着幡杆,左手负后,微微弯腰,点了下头。
司已什么都没看到。
“你在干嘛?”
方游没接话,转回身子,重新扛起挂满衣服的幡:
“走了,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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